当下收拾一番,换了一身素淡衣裳,只戴了两三样首饰,揣好银子,又备了些陈万全的东西并伤药等物,嘱咐画扇一回,便直奔衙门而去。
香兰使了银子,到监内一看,只见那牢房阴暗狭小,陈万全正趴在一丛烂草之上,面如金箔,昏迷不醒,两股上已经被打烂了,血流了一滩,一群蝇虫围着嘤嘤乱飞。
香兰大恸,抖着嘴唇唤了一声:“爹爹……”
泪便止不住滴下来。
前世她在临刑前见亲人最后一面也是这般凄然,祖父爹娘身上具是斑斑血迹,因受刑之故,祖父的十根指头全都断了,趴在腥臭潮湿的牢内,她爹爹戴着枷锁,连腰都挺不直,脸儿上却挂着笑,安慰她莫哭。
如今那人却换成了陈万全。
香兰肝胆俱催,喊了好几声“爹爹”
,陈万全方才迷迷糊糊醒转,抬眼看了看香兰,只道一句:“我的儿,你怎往这儿来了,快回去,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……”
便又昏了过去。
香兰抹了抹眼,硬生生将泪儿忍住,心道:“陈香兰,前世你爹名士风流,超凡雅量,人人皆赞君子风范;这一世你的爹不过个市井混人,势利窝囊,吃酒骂人,满口秽言。
他们一个教你琴棋书画,讲说做人该正直包容;一个只会想方设法将你嫁到富裕人家去,更为有权势人相中你作妾而沾沾自喜。
可他二人待你的心却是一样的,并未因眼界高低而少了分毫。
前一世你救不得你家人,今生定要将至亲之人从这监牢里救出去!”
她心性坚毅,当下捏定了主意便起身往外走,刚到监牢门口,还未来及跟狱卒说话,便瞧见有个妇人,一头的珠翠,身穿藕丝对襟衫,绿遍地金掏袖,桃红挑线镶边裙儿,摇着一柄扇子,摇摇的走了过来。
香兰定睛一瞧,只见此人正是曹丽环。
相告香兰眯了眯眼,慢慢将腰杆挺得更直。
曹丽环走了过来,往怀里扇着风,神色倨傲道:“哟,原来是你,你来这儿做什么?难不成家里什么人关进去了?”
香兰只做没听见,摸了摸头上的鬓发,又去查点胳膊上挎着的包袱。
曹丽环扬声道:“我问你话呢,听见没有?”
香兰这才抬起头,淡淡道:“曹娘子,我再也不是丫鬟,你放尊重客气些。
你一向自诩自己是名门出身,可别忘了小姐的教养,大呼小叫乃泼妇的举止,你在市井里住了没多久,竟然连体面都忘了么?”
曹丽环何曾被人如此挑衅过,立时恨得满脸通红,又见香兰双眼微红,显是刚哭过的模样,心里又舒坦了,冷笑道:“我同你结着深仇大恨,何必假惺惺作揖行礼。
陈香兰,你爹被拿下大狱了罢?”
说着紧往前走了两步,瞪圆了一双眼,面色狰狞道:“你当初陷害我的时候,可想到你也有今日?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?陈香兰,你毁了我的前程富贵,我也断然不能让你好过。”
香兰心中暗惊,面上不动声色,鼻尖顶着曹丽环的鼻尖,挑起眉头道:“看来曹娘子倒是好本事,几年不见,竟然能替县令大人判案了。”
曹丽环微微冷笑:“多拿出点银子,兴许还能为你爹保住一条狗命。”
言罢头也不会便走了。
香兰惊疑不定,却顾不得多想,取出三两银子交给狱卒,求他为陈万全请大夫医治,那狱卒却不肯收,香兰又添了二两,狱卒咂了咂嘴道:“你是没做好梦,竟惹上曹娘子。
俗话说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’,这牢里的人我不能管,银子自然也不能收了。”
香兰追问道:“官爷为何不能管了?”
狱卒剔了剔牙:“谁不知道在这衙门里曹娘子就是半个知县老爷,她放出话,我们能管么……”
说未完便闭紧了嘴,摇了摇头走了。
香兰在原地怔怔站了片刻,只觉得心里发堵发沉,仿佛一抹幽魂似的,缓缓往外走。
刚出侧门,便听有人唤她名字道:“香兰,香兰!”
香兰一扭头,只见有个穿着蓝布衫子的女子正躲在围墙拐角处跟她招手,见她朝这厢看过来,又轻声叫了几声道:“香兰!”
香兰循着声儿过去一看,发觉唤她那人竟然是思巧!
思巧如今已换做妇人打扮,头上围着一块翠巾,脸色发黄,腮上的肉都瘦没了,人憔悴了不少,不到二十岁年纪显出沧桑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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